【顺懂】我喜欢你时的内心活动
*换号重发,勿深究。
为了找到李懂,顾顺花了一些力气。
上次让他花这么大力气找的人,被他一枪爆头,干净利落,投胎路上不耽搁,如今整三岁——不过那帮畜生大概投不了人胎。
那是在几年前的一次救援行动,他和他曾经的观察员窝在山崖的制高点,双方火力胶着,他被四十度的高温烧灼得几乎昏厥,从凌晨到午夜,潜伏十七个小时,有草蛇缠上了他的腿。
任务结束,观察员提交退役申请——缠斗时那孩子的护目镜被击碎了,山中有瘴气,对面催泪弹和闪光弹炸了一路,出山又耽误许多时候,医生竭力挽救,抢回来0.1的视力——只是暂时。
他最终在医院花园的最角落找到李懂,那人正在教穿着病号服的小孩怎么拿枪,小孩脸色惨白,没有头发,蓝紫色的血管盘旋在半透明的头皮之下,形状可怖。
他一板一眼地举起仿Glock17的塑料枪,环顾周围,忽然转身,黑洞洞的枪口瞄准李懂的眉心。
角落太安静,顾顺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呼吸。
“啪!”小孩欣喜地蹦起来,“你死啦!”
李懂恍惚一瞬,慢慢地点了下头,笑着应和:“是,明明真棒,我是坏人,我死了。”
“小孩儿。”顾顺走过去,虎着脸蹲下身,“你知道上一个拿枪瞄准这个叔叔的人是什么下场吗?”
李懂无奈看他一眼,“哎,你别……”
“被哥哥我一枪打死了哦。”顾顺戴着露指手套,轻轻戳着小孩的眉心,“叔叔可不是坏人,拿枪瞄准叔叔的才是坏人,你看这里谁像坏人?”
小孩郑重点头,表示明白,慢慢举起枪——顶上了顾顺的脑袋。
顾顺:“……”
李懂笑起来,平静温和,干净柔软。
护士来找小孩,说要准备进化疗室,小孩害怕得扑到李懂怀里,哭着说:“我不去我不去,哥哥你快去打她,他们都是坏人。”
李懂为难地和护士对视一眼,温声道:“你不是想和解放军叔叔一样勇敢吗?”
小孩子有些迟疑,随即放声大哭。
那一声哭嚎太有杀伤力,把在场的三人都吓坏了。顾顺蹲在那儿,低头看见地上散落了许多塑料枪的部件,下意识拾起来组装出了一把缩小版的95式突击步枪,笨拙地把玩具塞进小孩怀里。
小孩不接,顾顺眨巴着眼抱着玩具枪,不知所措,他由衷敬佩一切能在小孩无理取闹的哭声中保持冷静的人——比如他妈和李懂。
护士瞪着他那一串熟练的租枪动作,又被吓了一跳——这都是什么人?!
小孩在哭声的间隙中说:“我也想勇敢,可勇敢太疼了,勇敢怎么那么疼啊……”
顾顺看到了小孩的妈妈,那女人悲愤又麻木的苍老神态莫名让他想起那位观察员的母亲——
被调到蛟龙时,顾顺去政治部办手续,隔壁办公室走出一个人,身形略有佝偻,双手微微前伸,一个面相苍老的女人随在身边,神情麻木。
顾顺屏住呼吸,控制心跳,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“顾哥?”那人偏过头,眼前有化不开的浓雾,他仔细听了一阵,露出得意的笑,“我认得你的呼吸声,咱俩都多少年了。”
“是。”顾顺也笑,“多少年了。”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“来办手续。”
那人的笑容瞬间垮塌,露出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:“你也……”
“调到蛟龙了。”顾顺把调任文件塞到对方手上,“哥厉害不?”
“操!”那人骂了一声,几乎把纸贴在了脸上,喃喃地说:“牛逼牛逼,哥你他妈牛逼大发了……”
办公室里走出一个抱着一摞档案袋的女人,随口好心提醒:“哎,那个手续要抓紧,最近伤残军……”
她马上停口,小心翼翼地觑着三人的表情,顿了片刻,又说:“您们不是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的,走吧,我带你们去办,别耽搁了返程火车。”
“哥。”那人笑了一下,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顾顺“嗯”了一声,又轻又长,他想说“路上小心”,想说“一切顺利”,想说“有事联系”,还有很多想说的,最后只有一个“嗯”。
那个年老的女人——可能是他的母亲,始终沉默,嘴唇紧抿,临走前,她忽然回过头深深看了顾顺一眼,绝望又恶毒。
那位观察员细狭明亮的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,顾顺在这对熟悉的瞳孔中读出了无数无处安放的仇恨和质问——为什么受伤的是他?为什么受伤的不是你?为什么你没有救他?为什么你可以站在这里?为什么他要这么痛苦?为什么我救不了他?
为什么。没有为什么。
教官教给他们的第一课——没有原因,只有命令。
他和李懂被组成搭档,没有原因,只有命令,硬往上凑,大概有零星的缘分。罗星认识顾顺和他的观察员,那位观察员因伤退役后,顾顺消沉过一段时间,和新来的观察员磨合不够,训练成绩倒数,像个笑话。
罗星碰巧也在靶场,过去好心安慰,十分不得要领,把顾顺逼急了,梗着脖子骂:“滚你妈的一堆屁话,有本事把你的观察员让给我。”
罗星踹他一脚:“你丫还敢把主意打老子头上。”
“那别废话,比枪。”
“改天,我今儿和李懂约了训练。”
“滚。”
罗星滚了,三个月后调令过来,顾顺在靶场得到消息,抓起枪朝对面连放,砰砰砰砰,齐齐绕在圆心周围。
弹孔像一个问号,却没人能回答他和罗星,两人互相不服输了半辈子,怎么会是这样的收场。
那母亲被护士匆忙喊来,不由分说地抱起孩子,不顾小孩的嘶声哭喊,决然地朝医院大楼走去。
孩子还在大哭:“我不去我不去!”
“不去?”女人语气绝望,“不去你想妈妈看着你死吗?!”
哭声远了,护士向两人解释,小孩生下来就住在医院,花了很多钱,欠了许多债,没有起色,医生劝家长改为保守治疗,孩子遭的罪够多了。
李懂说:“不甘心吧。”
护士叹气:“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?”
顾顺不吭声。
角落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时,李懂问顾顺:“罗星怎么样了?”
顾顺沉默片刻,“挺……”
“顾顺,你呼吸频率变了。”李懂说,“你以前也这么骗你的观察员吗?”
“你还是不甘心。”
“是啊,我不甘心,罗星也不甘心。”李懂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只蚂蚁,他习惯记录下物体的运动轨迹,于是一直盯着,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到它,“又能怎么样呢。”
回国后,杨锐终于坦白,关于罗星的伤情,关于脊柱神经和高位截瘫,关于因伤退役和终身残疾。蛟龙队终于有了假期,队员们心照不宣地订了同一处的车票,罗星正在家乡的医院复健,徐宏和他是老乡,家在当地,他妈妈换着花样炖汤,补得罗星差点上火。
他们说起石头和庄羽,罗星说帮我献束花吧,等我能站起来去看他们。
又说起顾顺,罗星说还是让你小子占了便宜,不许欺负李懂,等我站起来咱俩比一场。
佟莉头发长了点,问罗星这附近哪儿有理发店。
罗星说:“告诉你可以,你得给我穿次连衣裙,我从进队里就想见你穿回裙子。”
佟莉毫不犹豫:“附近哪儿有买衣服的?”
“别介了。”罗星赶紧找补,“现在占你便宜,等我能站起来了你不得追着我打。”
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,听他说起许多“等他站起来”之后的事。领导找来全国最好的康复专家,专家态度乐观,告诉他们,罗星身体素质过硬,坚持复健锻炼,有能自己坐起身的希望。
李懂连忙问:“能站起来吗?”
专家好笑地看他:“把根砍了树能活吗?你朋友这种情况,最怕不知足。”
罗星不知足,也不甘心,天天泡在复健室被医生和各种器械轮番折磨,蛟龙一队等在外面,面色阴沉,杀气腾腾,其他等候的家属以为遇到医闹,纷纷散到别处。
海上突击队的训练经常被外界诟病,虐待、酷刑、反人类、有悖人道主义,但战场上只有刀枪相见,血肉纷飞,弱肉强食,丛林法则,你不死在自己人手上,就会死在敌人手上。
罗星和他们所有人一样,一路厮杀,万里挑一,有死在训练场或战场的觉悟,唯独没有预想过这种场景。
现在罗星躺在复健治疗室,咬着牙发出再也忍不住的惨叫,佟莉的拳头攥得“咯吱”作响,杨锐抱头蹲在地上,徐宏和陆琛沉默相对,顾顺是外人,游离在他们周围,回头去看,李懂不见了。
夜色沉下来,杨锐打来电话,问两人去了哪儿,医院门口集合回宾馆,明天统一归队报道。
有些人就是这样,到哪儿都有操不完的老妈子心。顾顺的上一任队长对他从管教到放弃,最后唯一的要求只剩下别惹出要摘军衔的祸,他不太习惯杨锐这样的关怀,也摸不准这人平时的脾气,担心李懂私自离开被骂,就回答:“哦,我拉着李懂来买吃的了,马上就回去。”
一直低头沉默的人抬眼看他,用口型说:“呼吸节奏。”
顾顺推了他一把,大声说:“队长,李懂哭鼻子呢,我哄不住,你来吧。”
杨锐居然真的信了,忙问道:“你们现在在医院吗?”
李懂朝他伸出手,接过手机后,语气平静:“队长。”
“罗星的复健情况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懂说,“我正在和顾顺讨论,我们一致认为回去后要加强配合训练和我的抗压能力,具体的训练计划等咱们回去后再商量。”
“哦,好,没问题。”杨锐对事态发展十分满意,“你和顾顺多磨合,你在,罗星就在,咱们队还没散。”
挂了电话,顾顺对自己莫名其妙要被加训的事不发表评价,只是问:“你已经熟悉我的呼吸心跳了?”
李懂点头,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,一只手摁住顾顺的衬衣口袋,不紧不慢地分析:“你的呼吸比我和罗星都要缓,我正在慢慢调整,至于心跳,罗星的也要比你快一些。”
夜色涨上来,顾顺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,一汪昏暗的光沉在眼底。
李懂皱起眉:“不要憋气,我本来的心跳频率和你差不多,你不用刻意加快速度,咱们两个需要的是配合,我不需要你照顾。”
顾顺轻笑:“那你还会躲吗?”
李懂心沉了一下,回想起几次战场上自己的怯懦和闪避,枪炮声在他脑子里揉搅,带着罗星中弹时的血腥气,还有石头和庄羽的尸体,死不瞑目,就那样静默地注视着他,都在问他——
“那你还会躲吗?”
你躲得掉吗?你躲不掉。
“不会了。”他说,“再也不会了。”
队里制定了专门的加训计划,顾顺和李懂的默契程度与日俱增——各个方面的。
从训练场下来去食堂,两人几乎是爬着进去的,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讲,全凭眼神示意饭菜选择,其他人都快吃完了,围成一圈等着他们。
李懂点了下头,习以为常地走过去,顾顺犹豫片刻,跟上前,坐到李懂和佟莉的中间。
“这次训练成绩不错。”杨锐重点表扬,“牵制火力的配合打得很漂亮,咱家小懂子今儿那一枪爆头把对面都看傻了。”
徐宏幸灾乐祸:“顾顺,不发表一下阵亡感言?你也有栽的时候。”
佟莉负责帮两人压制火力打掩护,离得“案发现场”最近,添油加醋地描述:“顾顺那哪儿是阵亡,人家是舍小为大,主动献身。”
除了和李懂的特别加训外,“阵亡”的人还有惩罚加训,顾顺今天挨了这两波,握着筷子趴在饭桌上就睡着了,李懂推他一把,他偏过头“哎”了一声,手指碰了下嘴唇,又倒头下去。
佟莉问:“这什么意思,让你喂他?”
李懂从顾顺的兜里摸出口香糖,劲凉薄荷味,剥开塞到那人嘴里,想了想,又塞进去一条。
顾顺睁眼了,有气无力道:“要不那什么吧。”
“那什么?”徐宏伸出手摸他脑袋,“这别累出毛病了。”
李懂却说:“不行,下午你还得陪我练测距。”
顾顺大声叹气,却又没再多说。
过了会儿,李懂忽然开口:“你觉得当时如果那样怎么样?”
“嗯?”顾顺挑眉,“那样?”
“嗯,就这样。”李懂用筷子在桌子上划了条莫名其妙的曲线,“然后这样。”
“不如这样。”顾顺拿手指也划了几条线,“然后我这样,你这样”
李懂摇头,“可这样,我没机会观察弹着点,下一次瞄准风险太大。”
“没事,主要是那帮兔崽子太孙子了,往我一人身上压火,有本事都别上镜,让我靠你和他们玩盲狙,哥弄死他们。”
“可以这样……”
“嗯,就这样吧。”
顾顺把口香糖吐了,两人继续吃饭。
杨锐把眼睛瞪成了徐宏,“你俩他妈刚说什么呢?”
李懂瞥他一眼:“总结失败经验。”
佟莉抱着胳膊感叹:“我瞧着像谈恋爱。”
下午在训练场,李懂画完最后一张区域速写图,扭头去看很久都没有声音的顾顺,发现那人盘腿坐在地上,头靠着障碍物,嘴巴微张,毫无形象,睡得七荤八素。
平时两人训练,顾顺的嘴就停不下来,一会儿“哎呦懂儿,哥教你怎么缠枪带”,一会儿“懂啊,你怎么这么瘦”,打靶成绩好了他就追问“你什么给哥交学费”,不小心脱靶了他就感叹“哥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学生”。
还有很多很多次,他说:“开枪,李懂,你能行。”
今天的模拟演练,他们是劣势方,方位完全暴露,狙击组机动性差,对射击条件高,火力密集,顾顺全程被压着打,毫无出手的机会。
最后关头,李懂突然叫住顾顺,问他,我能信你吗?
顾顺莫名其妙看他一眼,随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——一个毫无掩蔽的制高点,上去必死无疑。
“不如赌一把。”李懂说,“从他们的位置看,那个制高点必须站起来才能瞄准。”
你躲得掉吗?你躲不掉,你不仅躲不掉,你还要主动送上前。
李懂的后半句“我去吸引他们火力,你趁机解决狙击手”还没说出来,顾顺吐掉口香糖,拔腿朝那处制高点跑去。
两声枪响同时响起,上面的人装模作样倒下去,李懂从瞄准镜中注视着对方狙击手的身上染上彩弹,沮丧退场,慢慢放下顾顺留给自己的R93,手心干燥,呼吸平稳。
“李懂。”顾顺有次问他,“如果注定要全军覆没,你愿意做第一个被牺牲的人,还是做最后一个被剩下的人?”
李懂想他已经有了答案——他不怕做第一个被牺牲的人,他也能成为最后一个被剩下的人。
顾顺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,梦里他回到那个热带雨林,制高点上碧空如洗,无风无雨,他的观察员——曾经的,正在汇报风向和弹着点,目光明亮,笑着说:“顾哥,对面山头有只兔子。”
过了会儿他又说:“操,被蛇咬死了。”
他一直说,一直说,说起许多他从望远镜中看到的事情,树上有两只乳白色的小鸟,空气中有水雾折射出的彩虹,野狼在风中咆哮,雨水洒落湖面,农夫扛着锄头赶牛,学生放学回家,情侣在路灯下接吻,厨房亮起灯火,小女孩吵着让妈妈扎头发……
最后他问顾顺:“顾哥,你都看见了吗?”
没有回答,顾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,那些虚妄而破碎的碎片慢慢拼凑出另一张脸,一样的年轻稚嫩又认真倔强,他透过那双眼睛,终于看清了有关自己的故事结局。
他从梦中醒来,睁开眼,李懂坐在他身边,地上散落着许多不同型号的枪支零件,他快速地挑拣出来,分别组装好。
顾顺在心中给他计时,半个月前他的速度慢了自己整整一支枪,现在只剩一个开保险和上的时差了。
李懂显然一直留意着他的呼吸声,马上转过头看他,说你打呼噜的声音我录下来群发了。
顾顺朝他后脑勺给了一巴掌,“怎么给你哥说话的,没大没小。”
“今天……”李懂顿了一下,“你为什么要跑出去?”
顾顺早有所料,一本正经地和他分析:“我上来就被压着打,没时间观察周边环境,不如你熟悉地形和风向,你到最后用来隐蔽的那条山沟,我当时根本没发现,如果咱们两个必须牺牲一个,你留下能生还的几率更大。”
过了几秒,他很挫败地叹气:“这局是哥大意了,下次咱们主场的时候我玩死那帮王八蛋。”
李懂还是不说话。
“哎,懂儿,哥再教你一课。”顾顺打了个哈欠,“和子弹一样躲不掉的,还有爱情。”
“……”
“瞪你哥干什么?”顾顺笑起来,“你从训练场下来就瞪着人家对面的狙击手,把人家脸都看红了。那姑娘我认识,以前是老赵的观察员,今年年初升的主狙,你要想……嘿,你懂的,哥给你俩牵线……”
李懂打断他的话:“我是想要记住那张脸,下次对战先锁定她的位置。”
顾顺愣了一下,“兔崽子,这么记仇啊?”
“嗯。”李懂很严肃,“你脸还没洗干净。”
今儿那姑娘手太黑,彩弹直直往顾顺脑门上打,虽然橡皮弹没有杀伤力,还是把那人额头上打出个小包,彩色粉末扑了一脸,现在头发上还一绺绿一绺粉。
“行行行,孩子长大了,知道给他哥报仇了。”顾顺哈哈大笑,“哪儿呢,给我擦干净。”
李懂不理他,站起身准备回宿舍。
“哎我操,这就生气了?哥逗你呢!”顾顺赶紧伸手,“快拉我一把,腿麻起不来了。”
顾顺的手就和所有常年训练持枪的人一样,宽厚,粗糙,干燥,老茧密布,右手掌心上有一道横跨手掌的伤疤,缝针的痕迹还在。
那是他刚当侦察兵时候留下的,据说伤势凶险,医生断言就算不截肢,神经也会受影响,建议退伍转业,他竟然硬生生扛了过去。
男人提起这件事情时很得意,称自己为“医学奇迹”,说有人天生就是要当狙击手的,比如你哥我,要转行老天爷都不答应。
李懂稍稍用力,将人从地上提起来,这段时间他加了力量训练,握力和拉力提高很多,肌肉也涨起来,佟莉很有危机感,也开始疯狂举哑铃。
顾顺顺势站起身,下意识攥紧手,前面拉着他的力量忽然撤回去,他“扑通”跌坐回去,尾椎骨都摔麻了,目瞪口呆地瞪着一声招呼不打就松开手的李懂,意识到最近的自己实在太好说话了点,这小子开始欠揍了。
“抱、抱歉。”李懂难得露出了一丝属于普通少年般的羞赧,表情很无辜,“我手没劲儿了。”
“……”顾顺默不作声,自己撑着地板爬起来,一把抢过李懂另一手上拎的包,气急败坏似的往前走了几步,猛然转回头,问道:“你脸红什么?”
李懂屏住呼吸,“没有啊——”
顾顺笑起来:“李懂,我也能听出你的呼吸声。”
他转过身,轻描淡写地丢过来一句:“配合我的心跳,你现在跳得太快了。”
过了几个月,李懂给家里打了电话,说今年过年可以回去过年的事。
家里人很高兴,忙问他爱吃芹菜馅还是韭菜馅。
聊着聊着,不知怎么说起了相亲的事,三姑六婆家邻居同事的外甥女不知怎么会事,今年统一时间地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而且都排着队想当军嫂。
李懂叹气,说您们别给我张罗这个,耽误人家姑娘。
“先认识认识有个交情也行嘛。”他大姨在那头不以为意,“你还能一辈子待在船上?”
“那不是船……”
“咱对门老黄家的儿子和你一样也去当兵,人家马上就退伍回来了。”大姨不由分说,展望美好,“你找个机会也退了吧,咱家又不缺那点钱,你爸天天提心吊胆,上次撤侨新闻出来……”
“大姨,我通话时间到了。”
“你进的监狱还是军队啊,这都……”
“我还有训练,您给我爸说一声,我挺好的。”李懂语速飞快,“过年见啊大姨,新年好!”
“咵嚓”挂了电话,李懂长长吐出一口气,十几分钟电话打的比他负重越野三公里还累,他无端想起自己还上学时邻桌小姑娘往桌子上写的话——有些人,相见不如怀念。
想着想着,他自顾自笑起来,拐过弯迎面遇见顾顺,嘴角的笑还挂着,正想打招呼,跟在后面的杨锐却偷偷使了个眼色。
他惊惶起来,眼睁睁看着顾顺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通讯室。
“最近看着顾顺点儿。”杨锐把李懂叫到远一点地方,“他情绪有什么异常,马上向我汇报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“顾顺之前的观察员自杀了。”
“自杀了?!”
“听说是几年前行动受伤,眼睛瞎了,到底心里那道坎没过去吧,前几天跳楼了。”杨锐有点疑惑,“顾顺没和你提过?”
李懂摇头。
顾顺和他提过什么呢,他有讲不完的传说和神勇,遇到过无数势均力敌最终被他斩于枪下的对手,经历过无数山穷水尽最后又柳暗花明的险境,他不畏惧战场,不害怕牺牲,不迷茫未来,他就像每一颗他射出的子弹,义无反顾,无坚不摧。
只有一次,行动里他被闪光弹短暂致盲,恢复视力时躺在医院,先看到的就是顾顺的脸,眼圈通红,双手发抖,紧张地问他:“能看清吗?”
“你哭了?”李懂笑他,“顾顺,你发没发现你越来越怂了?”
“放屁。”顾顺别开脸,“你他妈没闻见哥一身都催泪弹的味儿吗?!”
那你怎么不赶紧去换衣服呢?当时的李懂在心里想。那你呼吸这么乱,心跳这么急,到底又是为什么?
李懂找到顾顺,没花什么力气,他推开宿舍门,听见熟悉的呼吸和心跳声,于是就问:“我能开灯吗?
顾顺“嗯”了声。
灯亮了,两人一坐一站,在白炽灯光下对视。
“想安慰哥?”顾顺摆手,“省了吧,我没事,就是有点生气。”
“生气?”
顾顺冷笑,“怎么,我还要为那种胆小鬼哭一鼻子?”
又安静了一会儿,顾顺慢慢地说:“你知道那小孩儿为什么自杀吗。前几天他有个侄子来他家,大人们聊天问他想干什么,他小侄子说想当兵打坏蛋,他听完什么都没说,转身走进卧室从阳台跳下去了。”
PTSD有时比子弹还不讲道理。
他的嘴角抿成条刻薄的线,“真他妈的……”
李懂坐到他对面,安静了一会儿,忽然说:“我家里要安排我相亲。”
刚刚还满脸戾气的男人短暂的怔忡一瞬,有点慌张似的嘀咕:“你急什么?”
“觉得我岁数到了。”
“你少和我提岁数,我家怎么没催我。”
“我看到过你家里给你寄女孩照片。”
“操。”
李懂笑起来:“我喜欢几天前那个披肩发留中分的。”
顾顺斜眼觑着他:“喜欢留给你,那女孩学艺术的,是我爸同事二叔家干女儿的堂妹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是……”顾顺仰起头,露出一段线条脆弱的脖颈,盯着灯管上的几点黑斑,“懂儿,你能想象吗,咱们现在过着这种日子,再过几年,呼啦散了,再见面,各个拉着老婆,抱着孩子,包里还揣三片尿布,既得操心菜价又得担心油钱。”
“我们讨论过谁能让佟莉心甘情愿穿婚纱留头发?”
“结果是?”
“结果是陆琛和庄羽被佟莉追着打了八百米,没石头拉着庄羽就准备跳海了。”
顾顺哈哈大笑,笑着笑着发现李懂没笑,一直盯着自己看,心里竟然有点慌——他莫名想到,如果李懂真的选择离开蛟龙,离开军队,选择平凡又平安的生活,自己该有怎样的立场。
徐宏“咚咚”敲门,说李懂你怎么挂你家里电话,你大姨又把电话打回来了,赶紧去接。
李懂哀嚎一声,“副队,你说我在训练。”
“瞎说什么,一年能联系上几次,赶紧去接。”
“我大姨催我放假相亲呢。”
“那算个屁,我妈都替我上世纪佳缘了。少废话,队长正和你大姨聊着呢,小心他告你状。”
李懂马上跳起来,生怕自己家里和杨锐乱说什么。
“哎,李懂!”顾顺鬼使神差地把人叫住,“你……”
李懂回头看他。
“给我带瓶水回来。”顾顺干巴巴地说,“还有口香糖。”
“哦。”
过完年,李懂回来报到,吃胖了点,理了头发,牛仔裤和格子衬衣,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英姿勃发,佟莉打趣他:“这么滋润?谈恋爱了?”
“没有啊。”李懂说,“人家看不上我。”
顾顺路过,吹着口哨,揉了他一把头发,说:“队长找你。”
办公室里,杨锐把主狙击手训练营的推荐信递给他,“总不能一直不放你走。”
“您和顾顺商量了吗?”
“就是他的主意,他觉得你火候到了。”
耐心一点。李懂对自己说,你躲不掉的。
当年三月,李懂离队,队里来了新的观察员,也姓李——毕竟是大姓,舰上的其他人不用改口,遇见一队的人还是“你们队那个小李”,所以有时老队员们会有些恍惚,好像李懂还在,石头、庄羽和陆琛都还在。
杨锐在食堂组了个局迎接新人,新来的观察员、机枪手、通讯兵和医疗兵坐左边。
顾顺跟着他们进来,佟莉一拍身边的位置,招呼道:“顾顺,来坐这儿!”
坐下后,顾顺嚼着口香糖,死死盯着对面的小李,小孩子被看得发憷,梗着脖子发抖。
徐宏好笑:“顾顺,你别吓唬人家!”
“我盯着就这样,上战场了怎么办?”顾顺轻笑,“别躲,躲不掉的。”
现实是,并不是每一个观察员都是李懂,那个小李坚持了三个月,向杨锐提交申请调令。再来一个观察员,小胡,待了半年,也走了。
后面又有另一个小李和小王,小李是个好苗子,可惜有次行动受伤,退役了。
小王待得比较久,一直到李懂回来“探亲”,还跟着顾顺,顾顺对他的评价是“孩子比较傻,傻得不知道什么是害怕。”
李懂听了大笑,“你这是骂我呢?”
“你?”顾顺上下打量他一眼,“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。”
“谁他妈是你学生。”
“这么出息?不是你听个炮仗响就给吓得不敢拿枪的时候了。”
李懂的观察员路过,支着耳朵打听自己大哥的黑历史,让李懂给踹跑了。
顾顺目光沉沉:“懂儿,你长大了。”
李懂这次回来,是来参加狙击手练兵比赛的,和顾顺是旗鼓相当的对手,据说有人拿他俩谁拿第一打赌,赔率不相上下。
“结婚了吗?”顾顺问,“这几年都在国外,什么事都没赶上,罗星结婚也没去成。”
“那你亏了,新娘特漂亮,喝多了一掌把饭桌劈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罗星给吓死了,现在生怕他媳妇和佟莉遇上干一架。”
顾顺笑起来,“佟莉有男朋友了,准备明年结婚,到时候过来。”
“一定。”
“所以,你结婚了吗?”顾顺没让他把话题绕开,“遇到合适的没?”
李懂不答话,反问他:“你还要我的学费吗?”
顾顺挑眉:“你敢给哥就敢要。”
李懂看着他,目光浩然:“顾顺,你呼吸节奏变快了。”
第二天抽签,顾顺果然和李懂对上了,其他人管这叫命运的相逢,当事人觉得这是有人故意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蛟龙一队气氛忧愁,手心手背都是肉,哪边儿赢他们都高兴,哪边儿输他们都心塞。
终于到了最后的抗压测试,狙击手经过前面的大量体力消耗和高度精神紧张,需要在十五秒内记下一张卡片的内容。
因为是友谊赛,为了增加趣味性,卡片上的内容都是选手们比赛前被骗着写下来的,有人写不孕不育小广告,有人写黄段子,最绝的是有一哥们儿默写了一百位圆周率,把抽到卡片的那位给坑得底掉。
顾顺自己写的是SIG-552的性能参数,已经被人抽到了,他有点好奇,李懂写的是什么。
十五秒过去,两人开始背诵,李懂抽到了一串毫无规律的汉字,背诵流利,零出错率,全场掌声。
李懂没有回应,安静地看着顾顺,他们是最后一组,每个参赛选手的背诵内容不能重复,自己的纸条始终没有出现,那现在只可能在一个人手中了——
下一秒,顾顺站到李懂面前,向裁判举手示意,开始背诵内容。
“有人认为爱是性,是婚姻,是清晨六点的吻,是一堆孩子。”
李懂放下手中的R93,轻轻笑起来,还是像从前一样,平静温和,干净而柔软。
“也许真是这样的。”
顾顺抬起手,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,一只手摁住对方的左边胸袋。
“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?”
李懂微微屏住呼吸,感受到对方更加急促的心跳声。
“我觉得爱是我曾经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。”
“爱是软弱,是坚强,是等待,是成长,是每一颗子弹在风中画下的轨迹,是每一艘军舰在海上扬起的国旗。”
“爱是我现在看着你,呼吸和心跳和你在同一频率。”
——END——
“有人认为爱是性,是婚姻,是清晨六点的吻,是一堆孩子,也许真是这样的,莱斯特小姐。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?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。 ”
——塞林格《破碎故事之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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